一月镰仓记事

△八月的旧文填坑重写,灵感自 @NIKURA 的镰仓殉情和《青之炎》。

△双黑。第三人角度描写。收进本子之前还会继续修改。欢迎捉虫。

△BGM:Silent Emotion——东仪秀树


追着燕尾蝶死去的痕迹,沿着134号车道开车飞速经过,便能欣赏到无与伦比的美景。

远眺富士山山顶的一抹白,一望海面波澜不惊;若正是涨潮的时刻,则会有海风与海鸥在天空搏斗,它展翼高飞不惧风的魄,而那海被狂风卷起千堆雪,任凭再怎样旖旎的,也是再也没有任何能胜它的了。

我熟知这个地方,第一个理由仅仅是因为我的上司爱好在夕阳时刻开着车看落日罢了,而我也恰恰好爱上了它,因为它的确是极美太阳下山时海面仿佛被镀了金,霞光的金灿覆在蔚蓝深海之上,闪烁着一点一点的不可捉的美丽光斑,并且它于海面扩散,变得更加五光十色,几乎得用那些少有调和的颜色和莫奈的笔触才能勾画出这样天然又柔和的美来。镰仓的海总是涨起十足高的浪花,因此前一晚还在海面停泊的船只,在晨光微曦之时就会陷入泥沙里头,它们的白色风帆被海风吹得饱满,连带着帆布上头画着的两条赤红的线也显得有了十分的气势。

134号车道上的车辆不算涌流,到了傍晚会开着车经过的人是少之又少,除了那一个骑着公路赛车与海浪较劲的少年,穿着白色的上衣,风鼓得满,他的白衣吹得贴在身上,簌簌地有着好听的声音,而因此也显出略瘦弱的骨来。我十分熟悉他飞速经过时候的声音,那是公路赛车的轮子在转动,轮胎紧实地贴着地面,与此同时还有踩踏板的声音,鲜活的,又是极速飞逝的青春;我的耳朵一向都很灵,听力也很好,或许是因为我还正处在不怎么会老去的年华,因此在某个白衣少年骑着车经过的时候,我能听见他的公路赛车正有力地回应他如此这般用力的骑行,我也能够听见海滩过后的声音,海浪的声音,当海水涨潮,海风卷起千层浪,就会有那种水花拍溅而产生的脆响,还有一阵阵蓄势待的凶猛,涌动着,酝酿着,会在一瞬间冲破海岸线,吞没了至今为止还干涸着的沙砾。

我是爱着海的,可要说是全部的海显得略有些泛泛而谈了,因此我说我爱海,但我爱的是镰仓的海。它似乎总有一种特殊的魂将我牵引,别处的海上落日的景色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它相比拟的了。

带我来看海的中原先生却难以猜透。工作结束后他载我路过此处,就此停下,一言不发。我无法说明他是否喜欢这片海岸的夕阳落日,我们一起坐在车里看着瘦弱的白衣少年骑车经过,中原先生会点起一根烟坐在驾驶座闷声不响,

夜幕下沉,然后他说,是时候了。

夜晚的镰仓的海面上泛着波浪,夜色昏沉,仿佛在酝酿着,波浪的颜色变得漆黑,海里的怪兽蠢蠢欲动,那底下或许又有多少投海殉情的女人们的亡灵,随着潮鸣也在呼号着,总会让人起一阵颤栗的意吧。因此美丽的东西也总会有令人厌恶的那一种特性的,我可以去爱或者去恨它,不相矛盾,同时让我倾诉这两种感情的镰仓的海,因而于我而言它太过于特别了。

我总觉得镰仓的海在夜里有时汹涌是因为它也有着自己的执念,执念是那些相约着一起殉情了却仍然无法互敞心扉的男子和女子,他们想作个伴,在死后或许能在一起被打捞起,圆了生前孑然一生的梦。

我与中原先生曾知道的那样的一个人,深爱着镰仓的海,可总也像和它过不去,周旋了一番又一番,使得我总也得替他处理这些难堪的事情而驱车一路沿着江之岛的电车,驶至134号车道,最后终于在相模湾延伸的海滩边上找到他。

我们等他很久,也找他很久,似乎有那么一种小小的执着使人相信他是会回来的,但总是颠覆。从看日落的时刻算起,我和中原先生找到他的时候正值清晨,海水刚刚退了,太宰先生靠在岸边停留的船只,那些陈旧的船身上艰难的大口喘息,这多么讽刺,人的本能使他大口呼吸,最不该活着的人,想要活下来的欲望却本能地旺盛,

与他的呼吸声音相辅,潮骚来得迟缓又难以察觉。

太宰先生爱好自杀,我们都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死在逃亡的路上。他逃避生而向往死。镰仓的清晨里,风中的船帆鼓起,孤零零的海鸟在天空盘旋,他说我真愿意死在这样的地方,太安静了;面朝海洋,脚底是松软的沙石,一片天空无比辽阔,少有车辆经过,除了那位迎风骑着公路赛车的白衣少年。他说这话的时候刚好太阳也要升起来了,中原先生踢了他一脚,为他那些永远不负责的话,尔后便蹲下拖着他起身,我看着太宰先生的身子依旧绵软无力,绷带被海水冲跑了,少有地露出眉间的疤痕。同样的疤痕我也见过,也隐藏在中原先生过长的刘海下。伤疤的来由不得而知,但他们从不示人自己的脆弱,好像那就是最后的尊严。一束安静的光线穿越云层,这个时候他伸出手,刚好那束光也临幸了他的指尖,白昼未至,还有些幽蓝的颜色,他的手指穿过发丝,冰冷地对上中原先生的伤疤。

太宰先生时常去寻死,但他也时常后悔;

这时候他的声音无力地传进耳朵,

——我们都太落魄了。

好像是在道歉一般,潮水也哗啦哗啦的骚动了起来。

时至深冬,差不多也是该下雪的时刻了,因此相模湾的上空飘起了小雪,一粒一粒晶莹的雪花开始在浅滩积起雪堆,覆上一层看起来毛茸茸的雪白地毯。
浪花刚刚退,留下一片海水退潮过后的湿润海滩与岸边的礁石。我走下车脱了鞋赤脚走在沙滩上,海水不同于夏天的温热,夏天的相模湾的海滩甚至于沙子都是温暖的,到了冬天则变得冰冷,因此那从不是曝晒过沙滩的沙子踩起来依旧是冰凉的,并不是细沙,一粒一粒的附着在脚趾之间,而踩过的地方则留下深色的印记,有小块的沙子都结在一起。镰仓的海清澈,碧蓝色的海水会稍稍濡湿裤脚,越向着深海而去则越是沉寂,仿佛整片天空猛然阴了下来,昏昏沉沉的乌云马上就要压下来,暴风雨随时都会卷起滔天巨浪把人吹到粉身碎骨。可是那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也能生存;他带着许多人一生所尽的颓废劲酗酒嗑药,大把大把的金钱挥霍,有着众人皆羡慕甚至于嫉妒的好面孔,他的灵魂天生生错了驱壳,本该飞黄腾达的家世与人生,可他非得活得浑浑噩噩,也不得死。
因此也没有人能够真正地懂得他想要什么,他总能得到最好的,那些美丽珍奇的小东西。森先生曾邀大家一同去往同一家酒馆喝酒,大家喝呀喝呀,喝得尽兴之余某人叫来了艺妓,并邀她们陪我们喝酒,为我们吟唱。在这小小的乡间能找着艺妓已属不易,而应邀前来的那三五个比起东京之类的大地方也颇有差距,可偶尔也会有那样的一名奇女子,眉清目秀,弹得一手好琴,而那一位贤淑的女子成为大家所艳慕的焦点,这样自然也不用多说了。太宰先生在那天也喝得醉醺醺,甚至中途靠着那一位艺妓的肩就这样睡了,毫无避嫌之意。可偏偏大家都知晓了他就是这样的品性,他可以堕落不成性,酗酒寻死,可这满屋里除却中原先生也再也没有一人会生出一丝厌恶出来。
太宰先生有着天赐的好皮囊,与人对视时着实也是也温柔,只是那份慈悲都是假象,虽容易使人耽溺其中,却也难以交心,总觉得他生得太过危险了,因此这组织的上上下下从没有人能够与太宰先生真正地做成兄弟好友。也因此总有一个人要与他对着干,中原先生不满太宰先生的一切,可他总要为他费心劳神。太宰先生若是喝醉了不肯回家,那么中原先生就算自己不回家也得使太宰先生清醒了好在第二天出任务。

中原先生与太宰先生的缘分难解,旁观人也觉得迷惑。我听闻他们从小就开始这般厮杀的生活,孩童时期,少年时期,直到现在——难解难分。唯一所能知晓的是,在他们成为了“双黑”的那一夜里,似乎就真正地成为了密不可分的存在,那个名称是一个契约,一个仪式,宣告着他们在今后的人生里应当像畸形的双生子那样共享一颗心脏;病态的,无法摆脱的命运,太宰先生说,神在那时就这样草率的下了判决,判我俩必须同生共死。
太宰先生仍旧出去寻欢作乐,或者自杀,或者怂恿殉情。天气好的时候会跳海,天气潮湿的时候就在房廊绑上吊绳。最多的时候还是中原先生把自杀的太宰先生找回来,他常常闹着自杀因而失踪,
中原先生总是嘱咐我,如果哪一天他不在了让我一定得把太宰抓回来执行任务,我有些慌了,我说中原先生您千万别死啊;
中原中也对我的担忧报以轻蔑的笑容,在我看来是放肆的笑容——他怎样都是狂放而霸气的——你小子太得意忘形了,本大爷怎么可能死;
我是让你注意那个渣滓,他抖一抖烟灰,别让他死了,给我添麻烦。
可他的跋扈甚至都成为一种促使人泪下的魅力,我看着他翘着腿右手间夹了一支Golden bat,他很少见地把帽子歪斜着戴了,遮住半张面容,头顶上的灯明明晃晃,由着一根绳子拴着,因此他的面上有着着不明了的光影,他笑起来露出那么两颗小虎牙,也使得他本人看起来有一分带着可爱的危险性,因此他是从未可见的自信与狂气,将人抓得死死,甚至不会生出一分想要反抗的意识来,
你去吧,我留在这儿还有事儿呢。太宰先生失踪多日,饶是组织上下都无法找出他的踪迹。

他挥挥手下了逐客令,此处是他的战场,因此满地的尸骨未寒,踏着血与肉出了那座老宅,这座老宅里头曾有着与我们树敌已久的老狐狸,等待下一步指示。
我握着钥匙,车钥匙,上头什么多余的挂件都没有,这辆车与钥匙的主人是中原先生,我得了命令要去寻找他的搭档,因此我驱车去镰仓的海边,途径134号车道。
相模湾今天下起小雪来了,白白细细的雪覆盖了一片被海水沾湿的深黑了的礁石,上边或许还有海草,摸上去滑溜溜的,似乎减缓了些石头的棱角。我从未见过下雪后的镰仓的海,而我在亲眼目睹之后发现它十分美丽,衰败了的海岸边上堆着渔民们的渔网,有些已经破旧了,滞留在海边沾上沙子尘土。还有船,破旧的船,与我上次所见已经不同了,原本的我所见到的那艘船还有着刚刚上好的白色新漆,今日见到它已经斑驳了,还有些许断裂的痕迹。
昨夜有黑云聚集在天空,那一定是盛大的暴风雨来了。

然而这样一片灰蒙蒙的安静的天空之下,太宰先生不在那里。我想他本最喜欢这样的自杀情景,海鸟,阴天,涨潮,本来此处应该躺着一个湿漉漉的太宰治,手里握着卡尔莫钦的药瓶;但这里着实是一片不甚熟悉的空白,空落落的,而更像是踏进死亡的门廊。这里是镰仓的海,跳下过多少相爱或者相憎恨的男男女女;或许该置放一束花朵来祭奠。我想。

这时候我看见了穿和服的女人,太阳还未升起就走上海岸脱下了木屐提在手里头走着;似乎已经走了很久了,有足迹在身后的沙子上濡湿成一串脚印,只是我不清楚她打哪里来,涨起的海水冲刷了最原始的足迹尽头。这时间少见人影,甚至那位白衣少年也许久不见;若是太宰先生来过的话,她大约会知道罢;抱着这样的心态,我上前去询问了。

那个女人身着白色底的和服,衣摆缀着红色的金鱼,系了一条亦是红色的腰封,颜色之正使我想起鲜血的色彩,她用手轻轻抚着这条红色腰封——这是我最好的一条了,她注意到我的眼神,说着亦取下手腕上饰带的串珠,这时我瞥见她的手指尖有着厚茧,像是多年抚琴的人所有的旧疾,另一只手抬起,像是牵着什么人一样——请问您见过一位男子吗?身着黑衣且绑着白色的绷带?我问道,他的名字是太宰治。

太宰治。她喃喃,太宰治。

是的,我知道他。她笑了起来,耳后坠着的簪饰也随着她开心的动作而摇晃起来,碰出好听的声音,我们曾经在酒会上相见,那时我尚且是抚琴的艺妓呢。

他约我来镰仓的海边看日出殉情,可我未能再次见到他便没了消息。她懊恼道,

“真可惜啊,再也无法亲眼目睹镰仓的日出了。”

我不及她的脚步,只目睹她一步一步走向海中,一只手抬起,像是牵着不存在的情人走远了,走进死亡,走进窒息的黑暗里,在广阔的镰仓的海中消失成一个小点,淹没在雪一样的浪花之中,那片我最爱的镰仓的海中央,和太宰先生他的灵魂一起。

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因为一面之缘为他死,也有人与他搭档十年盼他生,而生死皆与他本人不再相干,荒唐得像一出悲剧。

他说,“我们消失的时候所有也都消失了。带着污垢降生,又会沾满脏污死去。”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怀中躺着昏迷的中原先生,“我们都是一样的;或许我死后镰仓会下起大雪,覆盖了一片脏兮兮的痕迹,好像我们是那样清白。”

他的忧郁,他的静谧,他的神色,会有人爱他,世界上有许多的人爱他,爱他的全部,与他的心脏相连。

因此当他的黑色燕尾蝶不再闪烁神采,他们宁愿为了那些被熄灭的光而死。

我不爱他,我不恨他,我不为他而死,也不为他而活着。于是他不过是一位命中停留了太久的过客——对中原先生来说亦是如此。可从没有规定一定要爱过或恨过某个人才能与他相生,他们共用一颗心脏,因为刀子割过了中原先生也会留下疤痕,有车轮辗过必定留下踏了雪的痕迹。

一阵尖锐的铃声把我唤回现实,接通却又很快地挂断了,是中原先生。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问。

电话那头的声音模糊不清,或许是电波信号不良,接着便传来一阵失去了理智的怒吼的声音,来自于狂暴的人,分割了我们的世界,使污浊的另一端化成最后悲剧的终结之地,无人能够阻止,无人能够救赎。

就像这样紧紧束缚着,后悔了,弄脏了,牺牲了,两根红线脆弱地在风中被撕裂,像他在劫后余生的幸运中那样自嘲一般,

——最后他们一同湮灭。

我望着远方的镰仓的海,现在刚刚好是日出之时,一阵光辉冲破了云层,在海面零零散散地投下一些孤独的光影,同时有一些凉风灌入领口,134号车道上有车辆经过,我终于又看见了那位白衣少年骑着公路赛车,他比以往更加用力地踩着踏板,迎向对面驶来的货车,

天空开始下起雪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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